民间定情赠红豆一串,以求感情顺利。婚嫁时新人佩戴红豆项链,寓意白头偕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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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婚时的红帐仍被她挂在床上,烟火声在记忆的浅处一点点噼啪作响。炉子里烧的红豆汤咕嘟咕嘟,在热水中缓慢地翻腾——连同蝉响。孩子光着上身直打滚,抱怨天气炎热。
家中没有男人生活过的痕迹,一点没有。一副空荡的碗筷始终存在于橱柜里,却从未落下任何灰。
女人望了眼屋门外,墨绿色梯田里,密集簇拥着的阴影中,仿佛有硕大的豆荚在悄悄地生长。
“娘,我爸到底去哪了。”儿子把脚蹬出帐子外,旋即被嗡嗡的蚊子吓得缩了回去。
“当兵。”
她眨了眨酸痛的眼睛,把针线盒收进了梳妆台。悄悄地把男人曾赠与自己的簪子取了下来,抱在红布里,用力握了握。
“他不是要转业吗。”儿子伸出小胖手,把停留在蚊帐上的蚊子弹走。
“你还知道转业是什么?”
“不知道……我听宋妈说就是换工作。”
“你爹迟早会回来,他又不是咱捡来的,肯定想家。”
女人笑了笑,用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拨开一条芦荟的外皮,用指尖沾了一点夹层的胶质,伸出了洁白的小臂,一点点往蚊子叮咬的红肿处涂抹。
“娘,隔壁老李家都用上蚊香啦……”儿子翻了个身,手飞快地钻出帘子,把蒲扇拖进蚊帐。
“老李是你叫的嘛……叫李叔!”女人笑骂道,“那东西呛人,咱不用。”
“二叔家都用拖拉机啦……”儿子嘟起小嘴接着抱怨。
“人家是种庄稼,用得上。咱家要用拖拉机……那不得把田里的红豆全碾死。”
她一直认为生活会好起来,一直认为……也总是这样教育孩子。如今过去六个独自撑家的年头,一切的希望都渐渐消磨殆尽。
“我都没见过我爸长什么样……妈,说来改嫁是什么……”
“不许提!”女人很少见的皱起眉头。
“六婶悄悄跟我说你应该改嫁……”儿子看起来有些委屈。
“睡觉!我去把狗叫进来。”
“哦……”
儿子翻身不再做声,女人爱干净般拍拍裙子,悄悄走出了房门,往漆黑的角落招呼了一下。
狗立刻竖起耳朵溜进房间,爪子叩击地面发出轻微的“嗒嗒嗒”。
“要是他在的话,估计还会像城市那般天天遛狗吧……明明是乡村。”女人这样想。
然后带着狗翻过几个山头,累的一人一狗都直吐舌头。
她开心地笑了笑,一双温柔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发光发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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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姐,你的信!”
初晨明媚的阳光填充进黑漆漆的小屋,一声呼号后,一封厚厚的信封飞到女人的手中。
她小心的拆开,发现只有一张字条上写着字:
【我转业啦!拿了工资!】
没……没了?
她含笑摇摇头,把信封里除信纸外的东西——三千元钱取出,放进了柜子里藏好。
“妈……好热啊,我想吃冰,有钱吗?”
儿子沾了一身泥回来,手不停地擦着汗,在额头上留下好几处泥痕。
“没有。”女人回答地相当的干脆。
“唔……”儿子脸上闪过一丝失望。
女人随后装作是做了个重大决定般,颤颤巍巍地从衣兜里掏出五毛钱,又装模作样看了半天,反复摩挲了几遍那几经转手残破不堪的纸币,交给了儿子。
“妈身上就这么多了,省点花……”女人故作贫困,说。
“妈……我不要了……”儿子果真被骗到了。
“吃点冰吧……你不要的话……我去给你二叔家孩子买去。”
“谢谢妈妈我去买了。”儿子快速逃离。
她笑了笑,关上门躲进婚房换了身干活的衣服,昂首挺胸地走下了红豆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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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山的相思豆在夏风里缓慢地摇曳着树影,红色的果实在空中飞起又落下,悬挂在细细的茎秆上。
村中流传已久的习俗:能吃的赤豆种在田里,可卖钱可自留。山坡上的相思豆统一收集做手串项链卖钱。
女人脖颈上带了几年的手链正出自她男人之手——除了豆子排列歪歪扭扭以外什么都好。
“哇,蝎子!”隔壁田的大婶一声惊呼,随后是大脚重重跺地的闷响,一切又归于美好。
“蛇哇!”孩子他二叔的稻田传来一声喊叫,然后是村民们“交给消防队交给消防队”的起哄声。
“**的消防队在二十里开外的城市呢,我怎么送!”孩子的二叔憨笑道,把小蛇提留起来丢进竹筐,冒冒失失地闯进女人家的田,顺带踩坏了几株刚长出来的蒲公英。
“姐!等我哥回来让他处理吧,蛇!”
“你哥回来的时候蛇都快饿死了。”女人略带怨念的转身笑道,“他回来了估计也是劝你送消防队。”
然后她继续拾掇起筐子里的红豆荚,带着手套的手不停地摘取着。
远方传来一声鸟叫,顿时无数麻雀扇翅腾空,而后又落回了树影。
“姐……你再等等我哥就……”
“我不就在等?他肯定是令人放心的。”女人挑了挑眉毛,说。
“那倒是……我哥除了遛狗能把狗溜得累死以外,啥都挺让人放心的。”孩子他二叔说。
这么一大家子人,是都跟这个梗过不去了。
“田这段时间可好?我看今年收成不错。”
女人转了个身继续忙活道:“挺好的,红豆一个人采也方便,不用大机械。”
“我听我侄子说要用得上拖拉机?”孩子的二叔诧异道。
“他是羡慕啦……那用得上。”
“其实真的需要的话我可以借给你们……”
“红豆会被碾死的……又不像稻子要年年撒种。”
“哦……对哈。”
对方又憨笑了下。
“你快走吧,免得被说些闲话。”
“好勒姐,孩子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尽管跟我说。”
“行……你等给他一毛钱吃冰吧。”
“一毛怎么够?我给我侄子五毛!”孩子的二叔爽朗的招呼了下,又冒冒失失地爬出了梯田。
顺带把已经被大脚踩过一边的蒲公英——彻底踩进泥土里。仅剩下露在外面的小叶子,似乎在打骂命运的不公。
“我就知道……”女人看了眼他,然后提起装满红豆的筐子,一步一步走出梯田。
孩子的二叔是最宠孩子的,逢年过节或者心情好都得给他侄子买点东西。
或许这样一个又憨又老实的人,不过想要替自己久未归乡的哥哥弥补一些孩子成长的遗憾。
但还是……太微不足道了,父爱的缺失不是几块村头的冰,几件好玩的东西就能随便弥补。
也许……得让孩子陪着父亲遛狗爬过几个山头,才能体验那所谓父爱的伟大。
真的是跟这件趣事过不去了。
女人笑笑,撩了下发梢,张望着更远方的梯田。
一丘一壑极诱人的显现在朦胧薄雾中,构成乡村中带有生活烟火味的剪影。
梯田之上的农庄,烟囱吐露上午的辛劳,锅碗碰撞间油花爆裂,老人孩子热热闹闹,妇人紧挨着丈夫坐着,兴许还有情意未散的新人,温馨地在桌子底下牵着彼此的手。
…………
女人懒得喊孩子了,把箩筐里的豆荚统统倒在院子里准备铺平晒干,钻进里屋换了漂亮的衣裳,慢慢悠悠地切菜煮饭。
她忽然想起了媒婆的话:
“搞不好你男人就回不来啦!也是去过大城市,可能回来的时候心早留在那了!”
女人忽然狠狠地一剁,在案板上留下深深的一道刀印。
媒婆还说:“当兵也有危险的嘛……你看……哪怕自己人误伤……都七年了从不回来?你清楚发生了什么吧。”
他明明活着!都转业寄钱回来了!以前也经常给家里寄钱的!
泪珠不小心混杂进了拌黄瓜里,看起来不用再放盐了。
但还是应该放点糖,滴落的泪水太过于苦涩。
媒婆听了她的话,不怀好意地说:“万一……给你寄钱的人不是他另有其人呢?”
饭做好了,女人把案板和刀具清洗干净,揉了揉眼眶。
我相信他,仅此而已。她愤愤地想。
她认为她等得起。
孩子闯进屋子,女人赶快把两碗饭端好,放在小木桌上。
“娘……他们说我没有爸爸……”
“那下次玩带狗去。”
她已经懒得跟孩子天天强调爸爸会回来,懒得在背负自己那一份痛苦的同时,再加上儿子的那一份。
她感觉迟早有一天自己会丧失所有期望的,到那时……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梯田里有蝉的响声,像是专门从它独占的大树上飞下来,寻找自己曾经出生的故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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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,蝉鸣又响起来,那只在梯田里寻找老窝的蝉却像是躲藏起来,想要酝酿些惊喜。
“娘~全村就咱最穷啊。”
“怎么……要拖拉机了?”
女人逗趣地说,也顺带堵上了孩子的嘴。
“你下午不去田里了?”
“这么热你娘会晒黑的,等太阳躲起来了再去。”
“娘你好矫情啊~”
“瞎说,我这是重视容貌。”
女人把红豆汤端出来,用凉水过了过,放在床头。
“我不喝~夏天不应该喝绿豆水嘛……”
儿子翻了个身,用蒲扇当做被子盖在肚脐上。
“绿豆还没买呢,明早我带你赶集去买。”女人推了推儿子,“先把这喝了吧。”
“不要……绿豆去火红豆上火呢。”
“听谁说的,红豆中性上什么火!”女人被孩子逗乐了,露出两小排洁白的牙齿。
“红和绿不是相对嘛……”儿子眯着眼道。
“那妈妈问你,黄豆呢?”
“……不知道”
夏日乡村的午间热得并不适合睡觉,母女两人的闲聊才恰恰是有趣的事情。
就这样持续到下午三点
门被敲响了,“咚咚咚”叩击的十分有力。
“娘……谁啊。”
“听说下午有扶贫的干部上门,你坐起来礼貌点对人家,我去开门。”
女人拍了拍儿子肚子上的蒲扇,从床边站起来走向屋门。
“来啦~”
女人微笑着把门打开。
随即愣在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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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……
对方还是像以前一样用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的面孔,皮肤晒黑了一些,帽檐下浓浓的眉毛正兴奋地挑着。
家里的狗蹦蹦跳跳地在男人脚边环绕着,尾巴摇的向夏季的芦苇一般欢快。
“你……”
“我转业啦!从今以后我就是扶贫干部!”
她的丈夫把双手抱拳举在空中,笑道。
“怎么才回来……”
女人的视线模糊了,余光里的红豆田绿油油地挤占了视线的一角。
“每次想回来都告知有任务,抱歉。”
男人抱了抱她。
“嘶……我给你的项链还带着啊……歪歪扭扭的。”
“你给的有什么办法。”女人翻了个白眼,随后笑起来,眼角挂着晶光。
“等急了吧……咱家是全村最穷的。”
“你儿子昨晚都想要拖拉机了……还有蚊香。”
“我带了比蚊香更好的东西。”
丈夫推门走进了屋子,看着自己七岁的儿子。
女人才看清这家伙背后背了什么千里迢迢地赶过来。
“我是你爹。”男人张口就来。
“你好,我知道……但不太记得你长什么样。”孩子在床上盘着腿说。
“诶嘿他还挺有礼貌。”丈夫笑着转头对女人说。
“你俩交流能不能正常点。”
女人倚在门口微笑道。
“听说你想要蚊香?”
男人也毫不见外,直接坐在床边开始rua儿子的头。
“嗯……我娘被咬了好几口。”
男人将背后背着的东西抽出。
“来!电蚊拍!以后你拿着这玩意钻进田里然后噼里啪啦噼里啪啦……”
女人笑着看丈夫迅速地跟孩子打好关系,把床头那碗无人在乎的红豆汤端走。
“你喝吗?”丈夫像是见到宝一样,指着红豆汤问道。
“夏天都喝绿豆水喝什么红豆汤啊。”
“娘你刚刚不是那么说的……@¥……%#@!”
女人连忙捂住了儿子的嘴巴。
“那我喝咯。”
男人将红豆汤一饮而尽。
那一刻,女人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守着那片红豆田不放。
因为他喜欢红豆,他先种下了那片田。
一切最初的感动都渐渐回来了。
“儿砸,走,遛狗去。”
坏咯~女人看见家里的狗子快步跑开。
“在爬山前先看看这个。”
她把孩子的二叔带来的竹筐,里面躺着一条无毒的小青蛇。
“好家伙咱家还养蛊啊。”丈夫一如既往地说话不正经。
“养什么蛊!这是孩儿他二叔上午在田里抓的!告我交给你处理了。”
“他交消防队啊。”
“二十里开外怎么交……”
“那养着吧,就当养蛊了。”男人笑道,拉着儿子就往院子里跑。
儿子手里还真的抓着父亲给的电蚊拍。
“都说了不养蛊啊……”
“一起遛狗呗?我明天就要挨家挨户了解情况准备扶贫了。”
他转过身,把儿子像提溜兔子一样提溜回来。
“我下午要下田……”
“以后我下田,肯定干得跟你一样好。”
“快算了吧,我等跟你一起下。”女人关上屋门,“遛狗吧,一家子难得一起。”
“爸爸……妈妈身上连五毛都没有了来着……”
“你不要说话,妈妈有的是钱呢。”女人带上买来就从未带过的新草帽,傲娇道。
其实所有钱都被一点点在衣柜里攒着,一分未动。她和儿子的日常开销,全靠自己整日农忙和卖手工艺品赚的钱。
“那……我给你点。”
男人颤颤巍巍地从布兜里掏出一块钱,郑重其事地双手递给女人。
“我身上全部了……”他说。
“你那三千……”
“我工资全部了……”
“…………遛狗吧……”女人笑笑,把一块钱放进帽子里。
从今以后她打算管家里钱。
虽然以前就一直是她管,但这次丈夫回来了就不一样了。
“爸爸……”儿子扯了扯男人的衣角。
“诶。”丈夫回应道。
“狗丢了……”
“跑掉了?”女人赶快跑出屋子看向村口。
家里的狗比所有人都要自觉,已经慢悠悠地窝在村口的柴草堆旁,悠闲地用后爪挠着耳朵。
她已经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笑了,临行前最后看了眼村子和红豆田。
夏浪翻腾,卷走了吵闹的蚊子,午饭后的阳光把树影剪成几段细微的碎片,简单铺在上山的土路上。村尾稻田传来拖拉机早早开动的声音,几只跟自家狗子玩的很好的小动物一起发出欢乐的叫声。村长家的鹅伸长了脖子,顶着红冠审视着村子里的一切。
扶贫的队伍来到了这里,那面飘扬了峥嵘岁月的红旗,再次为他们带来了希望。
密密梯田的深处,翠绿豆荚下,散落在田间的赤红的豆子旁,很突兀地传来蝉叫。
她知道那是远行的人找到了他家乡的红豆——以及最思念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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